歷來讀過的戰爭回憶錄或傳記，不管是海、陸、空，通常都集中在於前線作戰人員，從事支援工作的回憶錄就少得多了。即將提到的愛德華・艾爾斯伯格（Edward Ellsberg）更是異數，不但是支援，更是極冷門的救難打撈（salv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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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校時期的艾爾斯伯格 |
船艦的建造需要耗費漫長時間與大量金錢資源，可是，可能一場小小的事故，或是一顆炸彈、魚雷，甚至是操作的失誤，就造成嚴重破損甚至導致沉沒。將這些破損、沉沒的船艦拯救回來或打撈起來，經過修理，還是可以繼續使用。這會省下多少的金錢與資源？而在很多時候，敵人對港口進行破壞或阻塞後，如何儘快修復，恢復正常運作，以俾維持補給暢通，更是決定戰役成功與否的重要因素。
我是在今年早些時候研究珍珠港第三次攻擊可能效果的時候，看到 Edward Ellsberg 的資料，花了一點時間閱讀他的著作，覺得蠻有意思，在此做些介紹。
愛德華・艾爾斯伯格（Edward Ellsberg）是美國安納波里斯海軍軍校1914年班第一名畢業，1920年取得麻省理工學院（MIT）船艦設計碩士學位，並轉任海軍造船官。當時美國海軍重視作戰軍官，對造船官在不免有所歧視。1925 年，S-51 潛艇沉沒，本無打撈經驗的艾爾斯伯格自願接下重任。在物資匱乏、天氣惡劣的環境下，他親自通過深海潛水員資格考試（海軍軍官中第一位），帶領團隊歷經 10 個月完成任務。此舉讓他獲得傑出服務勳章（美國海軍中排名第三的勳章，僅次於國會榮譽勳章和海軍十字勳章）──而且是首次在非戰時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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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撈起的 S-51 |
不過，他可能是有點秀才脾氣，原本在造船官任上就對海軍官僚作風不滿，立功後又因年資制度而不獲晉升（當時美國海軍晉升看年資不看功績），再加上海軍保守傳統派對他因S-51聲名大噪開始公開演講寫作看不慣加以壓制，他遂於 1926 年退伍轉入石油公司擔任總工程師，並開始撰寫海軍題材書籍。首部作品《海底》（On the Bottom）講述S-51打撈經過，大獲成功，成為暢銷作家。1935年從石油公司離職，開始以工程顧問為業，並公開呼籲海軍改進潛艇救難能力，以及對納粹戰爭的準備。
1941 年珍珠港事變後的第二天，艾爾斯伯格志願重返海軍，隨即奉命前往紅海邊義屬厄立特里亞的馬薩瓦港（Massawa, Eritrea）。在高溫高濕、物資極度短缺且缺乏官方支援的情況下，他帶領少數美國團隊，奇蹟地修復義大利人投降前破壞殆盡的港口設施；並在8個月期間，打撈起兩艘浮動乾塢及多艘5,000噸以上的客貨輪。接著他被艾森豪調往北非，主持港口清理與船隻打撈工作。雖成就卓越，但馬薩瓦和北非高強度的體力消耗損害了他的健康。1943年2月回到美國休養，1944 年他到英國參與計畫諾曼第登陸的任務，最終於 1945 年因病退役。戰後他繼續寫作並擔任造船顧問，於 1983 年以後備役海軍少將軍銜逝世。
下面三本書就是他在二次大戰的親身經歷，涵蓋馬薩瓦、北非、諾曼地登陸三個時期的故事。內容或許有些許誇飾，但是基本上都跟檔案記錄吻合（如，英國海軍部戰時日誌 Admiralty War Diary），可信度相當高。而艾爾斯伯格在這三本書中對英美海軍和民間承包商在戰爭期間仍狃於規章、顓頊不靈、結黨營私、揮霍浪費的情形直言不諱，實在讓讀者瞠目結舌。這也難怪艾爾斯伯格雖然受到英美海軍高層的器重（如美國海軍作戰部長金恩上將、英國海軍地中海戰區總司令康寧漢上將），卻也樹下許多敵人。
Under the Red Sea Sun. (New York: Dodd, Mead, and Company, 1946)
珍珠港事變時，艾爾斯伯格正在華盛頓，他第二天就跑到海軍部申請重新志願入伍。以他的經驗來說，派他去珍珠港打撈沉船本來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不巧的是，原本準備派去紅海幫助英國海軍打撈沉船的軍官，正好經過珍珠港，因此被留在那裡協助打撈工作。他只好接受到紅海的任務。
紅海任務地點是厄立特里亞的馬薩瓦港（Massawa, Eritrea），原屬義大利。墨索里尼爲了在東非擴張勢力範圍，將這裏建設成紅海上最大的商港及海軍基地，並以此爲根據地， 在1936年併吞衣索比亞王國。1940年夏，意大利加入軸心國，對英宣戰。1941年春，英軍攻佔義屬東非，義軍毫無抵抗之力。但投降之前，還是徹底破壞了馬薩瓦港，不但將海軍修船廠裡的機器都損毀殆盡，還鑿沉許多船艦阻塞港口，讓其幾乎無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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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薩瓦港地圖及主要沉船位置 |
英國海軍此時在地中海上僅有亞歷山卓港可用，卻又不時受到攻擊，因此，再找一個不太遠而又不會被攻擊的港口，極為重要。但它在本國以及地中海區作戰已經極為吃力，無力恢復馬薩瓦港，因此藉著美國的租借法案，請美國負責這個港口的修理與恢復。
不幸的是，由於珍珠港事件的發生，不但美國國內的打撈人員和資源都緊急調往珍珠港，連原本預定給紅海任務使用的也轉用到珍珠港及其它方面。艾爾斯伯格手下無兵無將，孤身一人，花了兩個多月時間，靠他的名聲，雇用了少數有打撈經驗的民間人士及修理船，還弄到兩艘英國不要的小拖船改裝為打撈船，就此展開紅海遠征。
這的確是個征程。900噸的修理船以及78噸的小拖船要靠自力橫渡大西洋，繞過南非好望角，北上進入紅海，全程一萬三千海浬（二萬四千公里）。艾爾斯伯格等不了這麼久，帶着幾名工頭和技工，另外坐船橫渡大西洋到非洲、再搭飛機，在1942年3月底到達馬薩瓦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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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薩瓦港南港區沉船 |
當時馬薩瓦港可說是一片淒慘，修船廠機器全部毀損，北、中、南三處港區有幾十艘大小沉船阻塞水道。英國承包商在中港區（商港）打撈一艘中型貨輪，花了六個月還沒撈起來。
艾爾斯伯格先把目標放在恢復修理廠的運作上。原本英國海軍評估，認為除非是重新訂購機器，否則修理廠無藥可救，但戰時英國又無此餘裕能力。艾爾斯伯格認為根本無須如此：他派手下帶著義大利戰俘及當地土著勞力，從廢料堆中挑檢機件，先組合出幾十具馬達；接著拼湊出車床及切削機，再用這兩台機器切削製作其它機械需要的零件。就這樣滾雪球似地擴大修理能力，到5月上旬，修船廠已經恢復全面運作。
在這同時，他將一艘剛從波斯灣拖到此處的「波斯浮動船塢」（AFD 27，原為伊朗向義大利訂製的船塢，可承重6,000噸）想法拖入北港區固定，馬上開始用土著勞動力替英國地中海區的運輸船刮除船底滋生的貝殼海草，並做簡單修理。他想法激勵土著工作速度，將工期從英國人原本估計的一星期到十天縮短到至兩天（後來至一天半）。這刮除重漆工作雖似小事，卻能把原本減半的航速恢復到最大航速，對在地中海戰區飽受軸心國飛機與潛艇襲擊的運輸船隻來說，是攸關性命安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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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最大承載6,000噸的 AFD 27 升起 7,000 餘噸輕巡洋艦 HMS Dido 修理船尾。 |
5月1日，馬薩瓦港職權劃分確認，英國海軍負責整個港口三個港區的日常運作，艾爾斯伯格負責打撈兩艘意大利浮動船塢及南北港區打撈及所有船隻修復工作，英國承包商負責商港（中港區）的打撈工作。
5月8日，艾爾斯伯格雇用的兩名打撈工頭和五名潛水伕抵達，他馬上著手打撈第一艘意大利浮動船塢的工作。這船塢承重達9,500噸，是北自埃及亞歷山大港，南至南非德爾班間的最大浮動船塢。義大利人把船塢底部八個浮箱炸出了上下貫穿的七個大洞，英國海軍水下測量後認為破洞過大無法在水下封補，也就無法抽水打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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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撈起的AFD 29（原義大利大型浮動船塢） |
艾爾斯伯格自己下水檢視後，卻另闢蹊徑。不補塢底破洞，卻讓潛水伕把浮動船塢兩旁還算完整的中空牆體全部密封起來，然後用借來的空氣壓縮機往牆體灌氣，將水從破洞排掉，用牆體空間提供所需的浮力，在5月19日讓船塢浮上水面。這個奇思妙想，把本來幾乎不可能執行的水下作業，變成很簡單的水上修補工作──不需要金貴的潛水伕，一個工頭帶著幾名技工、十幾名義大利戰俘、和幾十名土著粗工就可以接手進行修補了。
5月20日，地中海戰區的英美海軍高層正好來視察馬薩瓦港，看到7名美國軍官和二十幾名美國平民帶著上百名義大利戰俘和數百名土著勞力，把北港區運作得井井有條，「波斯船塢」正在清理第十幾條船，再加上剛剛撈起的大型義大利船塢。之前看過馬薩瓦慘狀的英軍高層大為激賞，對美方高層盛讚艾爾斯伯格的努力，他為此被迅速晉升為上校。
6月初，他的打撈船開始抵達馬薩瓦港，他也逐步展開打撈作業。從6月至11月底，他的手下共撈起4艘5,000~7,000噸的輪船，一艘小型義大利浮動船塢（承重2,500噸）；他的「波斯船塢」不但整修清理了幾十艘運輸船，他還想出辦法讓其承起三艘近7,000噸且長度超過船塢的英國輕巡洋艦以進行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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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斯伯格用義大利機場汽油槽改裝成可充氣的浮筒，成功撈起起重機。 |
這些成果，都是在馬薩瓦極度酷熱的氣候下完成的。從四月至十月，馬薩瓦的平均高溫在攝氏34度以上，濕度80度以上；海水溫度攝氏27-32度，以至潛水伕無法在水下待得太久，否則可能無法排汗而致中暑。在岸上及船上的工作都要非常小心，陽光下船上鋼板的溫度足以燙傷皮膚。
除了天災外，人禍也所在多有。艾爾斯伯格對看不慣的東西在書中都直言不諱，多有批評。例如，英國海軍裡某些人墨守成規，不知變通，而且還按照英國人熱帶兩段式工作習慣：早上工作到10點，下午從4點開始工作。再者，從未有打撈經驗的英國承包商從英國海軍拿到打撈合約，在當地的主管卻住在100公里外山上氣候涼爽的首府阿斯馬拉（Asmara），每個星期只來馬薩瓦一次，耗了一年才讓一艘5,000噸客輪浮起，然後花了三個星期還搞不定浮力穩定性，他只好接手，兩天就讓它穩定下來，才能拖入船塢修理。美國軍方雇用的大承包商則先在首府阿斯馬拉建公司辦公室、員工宿舍、招待所，再下山到50公里外建美國基地宿舍（艾爾斯伯格反對無效，此宿舍建成亦未啟用），最後才到馬薩瓦港建更多公司宿舍。而這同時艾爾斯伯格想要擴充修理廠，卻苦無資源。這個承包商還苛扣拖欠戰俘和土著工資好幾星期，最後鬧出罷工才改善。不但如此，跟他不合的包商主管還兩次繞過在阿斯馬拉的美國軍方連絡官，發出非法命令，想收買他的手下，進行宮廷政變，把他趕出厄立特里亞。艾爾斯伯格不禁問道，這些人知不知道外面還在打仗？為什麼真正在替戰爭努力貢獻的人什麼資源都弄不到，這些人大肆浪費卻橫行無忌。
11月，隨著隆美爾在艾爾阿拉敏的敗退，以及艾森豪在阿爾及利亞的登陸，紅海任務不再那麼重要了。11月24日，艾爾斯伯格被調到北非主持打撈救難工作，他的手下也很快收拾一切，往北非移動。
No Banners, No Bugles. (New York: Dodd, Mead, and Company, 1949)
艾爾斯伯格到北非後，負責清理火炬作戰區域的幾個港口，特別是奧蘭港（Oran）。當時北非政情詭譎，本是法國維琪政府所治，盟軍本不想跟維琪法軍衝突，曾試用政治手段化解，以求兵不血刃地登陸。無奈在奧蘭港地區無效，此地法軍猛烈抵抗數日，地方總督和港區上校司令更下令摧毀港區設施並鑿沉大小船隻封鎖港區後，才安排投降。更詭譎的是，投降後法國總督和港區司令竟然官任原職，沒有被關起來！
艾爾斯伯格的當務之急是打開奧蘭港的航道。法國人的沉船雖未完全阻塞住航道，但也僅僅勉強能供較小的船隻進出。他抵達後親身測查，覺得僅是幾天的事，一點不難。他準備用灌氣的老招，把擋住一半航道的一艘小型沉船充氣，直到船尾浮起即可，然後用拖船拖這船尾，將其轉向120度，半個航道就此清出，可供大船進出自如。
他帶著幾名英國和法國潛水伕一起工作，把沉船船體結構補好，即將開始灌氣。可是他卻突然接獲通知，法國港區指揮官要把港外一艘已經錨泊多日的客輪移入內港，做一些「處置」。艾爾斯伯格大表抗議，要求多等一天，讓他把沉船灌氣浮起拉開，雙方都沒風險。法國人說「不」，這是法國港，一定要照他們的主意來。無奈之下，他只能叫大夥離開，在一旁看法國船進港。可是，不知何因，法國領港員卻不照現有航道中央而行，反而偏向左舷，把他們已經補好的沉船上又撞一個洞出來！
既然不能傷到幾天前是敵人、現在是「盟友」的尊嚴，只好鼻子一摸，重新把破洞補上。殊不料，才過幾天，法國人又要把客輪移到外港。抗議無效，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法國領港員再次不保持在中央，反而偏向右舷！不但又撞上沉船，還卡住不動，最後動用拖船才解決。結果是，原本再一天就可打開的航道，卻多花了四個星期才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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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非奧蘭港沉船 |
在這個戰區，除了打撈港內沉船外，還有很多時候他得去外海救難。人心詭譎，也是點滴心頭。
1942年12月9日，英國P級驅逐艦「刺蝟」號（HMS Porcupine, G93）在北非外海被德國潛艇 U-602 的魚雷擊中，拖回港緊急修理後，決定切成兩段，分別拖回英國再修理組合。最後沒有組合，還是分兩段，改成水上宿舍，前段命名 HMS Pork，後段命名 HMS Pine。如果只看英國海軍部戰時日誌，原本要拖到奧蘭港，後來卻拖到阿瑞如（Azeru），似乎平淡無奇。事實上，艾爾斯伯格在此事上扮演重要角色。
10日早上，他聽到「刺蝟」號需要救助且可能有沉沒危險的消息，馬上找出海圖，叫它們改拖向較近的小港阿瑞如，並且安排英國魚雷艇載他和另一名技工趕去「刺蝟」號上。他們兩人與艦上軍官合作，逐步排除堵上漏水點，且將抽水馬達移動到更重要的漏水點抽水，這才保住了「刺蝟」號。
12月21日，載有 5182人的「阿蘭山谷」號（SS Strathallan）運兵船被德國潛艇 U-562 一發魚雷命中，傾斜15度，四名船員死亡。但在驚慌上救生艇逃生時，有兩名船員、五名護士、五名士兵落水死亡。後來發現船並無沉沒危險，數艘英國驅逐艦又趕來救援，把所有士兵及護士救起，並開始將船拖往奧蘭港。途中，油氣被鍋爐引爆起火，船長下令棄船。但是在艾爾斯伯格的「救難王」號（King Salvor）拖船抵達後，他判斷還可救，指示手下徹夜救火，把火勢控制住。筋疲力竭之餘，他請在場的驅逐艦派40人替班繼續救火，好讓手下休息。幾個小時後他回船上，卻發現帶隊的英國上尉把運兵船上小彈藥庫搬空棄海後，就回艦報告其艦長說太危險，不能繼續，根本沒有替班讓他手下休息。艾爾斯伯格瞠目結舌：一是小彈藥庫他們早已注水，根本不會有延燒爆炸危險；二是若是不打算救，那又幹嘛搬彈藥棄海？
他手下50餘人徹底累垮，無以為繼，驅逐艦不願意再派人上去，最後只好放棄。眼睜睜看著船燒毀翻覆。讓他感嘆的是，驅逐艦上的人不會為救別人的船賣命他還可理解，但是運兵船的船員多達400多人（按，原本是徵用的客輪），卻沒人留下救火，早早就疏散；只有他們這些救難專業的人，才會賣命去救別人的船，圖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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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12月21日英國海軍部戰時日誌 |
1月29日，英國防空輔助艦「豐池」號（HMS Pozarica）在護航船團時被德國和義大利飛機投下的魚雷炸壞船尾，被拖到布日伊（Bougie，今日的貝賈亞 Bejaia）港外。艾爾斯伯格帶著一名上尉趕到布日伊，發現已經該艦全員都上岸了。聽著艦長前後反覆的報告，他懷疑實況如何，因為就算船要沉了，離港這麼近，應該可以拖到淺處擱淺，為何全員棄船？他在碼頭上臨時招募了一些英國陸軍工兵，再加上原艦部分輪機官兵，找了艘魚雷艇，準備去救時，該艦長竟然要他不要去救！他們到港外找到該艦。狀況看起來很糟，但也不是完全沒救。他讓輪機官兵把沒淹水的輔助柴油機啟動，從不遠處受傷擱淺的驅逐艦上借來一具電動抽水機，由柴油機的電力驅動，把引擎室的水抽到高處；由於水管不夠長，又接上一個陸軍工兵帶來的消防馬達，二段接力式地把海水抽出艦外。抽了一天一夜，甲板恢復水平，吃水也較淺，終於安全地被拖入布日伊港（但兩個星期後，該艦引擎隔間板破裂進水，在港內翻覆）。
（按，該艦艦長表現有辱英國海軍傳統，當時康寧漢的幕僚之一也在場，對艾爾斯伯格說要將該艦長送軍法審判。但不知如何，可能靠關係避過審判，僅坐冷板凳一年多後，於1944年7月被派任近岸火力艦「阿貝克隆比」號（HMS Abercrombie F 109）艦長。可是，該艦在8月21日在馬爾他西南海域演習時撞上兩枚水雷重創，這次終於被送上軍事法庭，「因輕忽或不作為導致艦損」的罪名成立，被判罰退職。）
艾爾斯伯格自己在「豐池」號後，身體再也支持不了。軍醫診斷身心過度操勞，讓他回美國休養。
The Far Shore. (New York: Dodd, Mead, and Company, 1960)
The Far Shore 則是在諾曼地登陸作戰之事。艾爾斯伯格休養幾個月後，在美國造船廠擔任軍方監造工作，覺得太過無聊，找上老長官金恩部長，謀了個倫敦的差使，在美國海軍歐洲戰區司令史塔克上將之下，協助諾曼第登陸計畫。剛到不久，還在研讀「大君主」計畫書，有位美國海軍上校 A. 克雷頓・克拉克（Capt. Augustus Clayton Clark）找上門來，他是名吹哨者。
克拉克是諾曼地登陸時兩個人工港時拖放作業的負責人，可是人工港卻是英國人提議、發明、設計、製造的。英國人這個構想很重要，因為德國人想必會死守諾曼地沿岸港口，而就算拿下也會被破壞殆盡，很難馬上利用。但是登陸的大軍需要源源不絕的補給，才能擋住隆美爾部隊的反擊。人工港可以讓運輸艦在遠離海灘深水處快速卸貨，經棧橋運送上岸，比使用小船送上灘頭要容易多了。英國人層層上報，連邱吉爾和羅斯福都同意這個計畫，然後把工作分下去，拍拍手，沒事了。
克拉克一看，有事了。人工港的部件那麼大，就如代號「鳳凰」的防波堤，一個浮箱尺寸是64x18x18公尺，重達6,000噸，總共100多個，那要多少大馬力的遠海拖船來拖過英吉利海峽？事前要保持秘密，這些多是民用的拖船大部分都沒拖過這麼重的東西，難道不需要事前訓練？又怎麼保得住密？民用拖船要集結到英國南部來，集結點在哪裡？又怎麼供應食宿？人工港的部件做好後，要先擺在哪裡待命？待命時又如何固定？這種種問題，英國人都沒仔細計畫，似乎搞出人工港這個偉大構想就行了，一定能成的！
克拉克發現，英國人在南邊隨便畫了塊海岸地，人工港部件造好後就往那裡一拖，灌水讓它們沉下，得，連固定樁錨都不用，還省了筆費用。可是當他詢問到時要如何讓這些浮箱浮起來以便拖曳時，英國人告訴他不用擔心，英國皇家工兵已經承諾要負責，沒問題的。可是當克拉克看到英國皇家工兵準備用兩艘改裝的荷蘭小船在登陸前一星期讓這百多個部件浮起時，他忍不住了，跑到倫敦總部提出異議。可是他的報告毫無效果，美國人顧及英國盟軍關係，對這英國統帥部寶貝計畫無法太強硬；而英國人對他的意見嗤之以鼻，跟他說，事情都安排好了，相信有數百年傳統的皇家工兵絕對有能力處理，不用擔心。碰壁幾次後，他也沒有氣餒，一有空還是跑總部，找到了就細數（哭訴）問題很大，搞得人見人躲。
艾爾斯伯格初來乍到，不知究裡，被他纏上，好不容易脫身。可是克拉克跟他說讓浮箱浮起是個打撈問題的說法卻讓他一直縈懷難釋。等到他仔細閱讀「大君主」計畫文件後，發現克拉克看法頗有道理，他找上史塔克上將，請他跟英國人溝通。英國人雖然覺得美國人太多事，卻也信心滿滿，同意讓艾爾斯伯格去海岸集結現場視察一下好安心。
艾爾斯伯格到了海邊一看，當場傻眼。幾百個部件散在好幾公里的海岸上， 都沉在水裡，僅有一小部分冒頭。負責此地的英國海軍上校（NOIC - Naval Officer in Charge）不負責人工港部件，而且手下連艘摩托小艇都沒有。皇家工兵兵團倒是有兩艘改裝過的抽水船，裝滿了抽水馬達，聲稱要讓這些浮箱浮起，不過是指顧之間。倒是克拉克的手下，經由某些不可深究的手段，反而有幾艘摩托艇，甚至有輛水陸兩棲卡車（DUKW），讓英國人恨得牙癢癢的。
艾爾斯伯格坐上水陸路兩棲卡車，登上抽水船，找到負責的皇家工兵上尉，請他示範一下。上尉請示上級後，花了好一陣子才設定完成，原來他們從來沒有試驗過。開動以後，全船馬達抽了一個小時，一滴水都沒抽上來！艾爾斯伯格早知結果，因為他早看出皇家工兵使用的抽水馬達根本是錯誤的結構，不能用在這種抽水工作。
回到倫敦，他寫了一份簡潔的報告，結論是，皇家工兵無力執行任務，浮箱準備工作應改由美國海軍或英國海軍來執行。史塔克再三確認他的結論後，說他會處理，要他先回現場。
他回到現場，跟克拉克的人一起，弄了條拖船自己做實驗。結果發現，就算把浮箱裡的水抽光，浮箱也浮不起來！原來整個浮箱底面就如陷入淤泥一樣，被泥沙吸住了。浮箱的浮力甚至不足以克服這個吸力。抽水時的同時，還要另用手段來消除吸力才行。
幾天後，來了一堆高官，包括邱吉爾。邱吉爾帶隊在海灘上走了一英里，沒說什麼就走了。不過，很快地，浮箱工作改為由英國海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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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曼地人工港 |
事情解決了，大家都高興了，不過，艾爾斯伯格卻不高興了。他被命令留在現場，繼續關注此事。後來才知，史塔克上將知道英國人的立場堅不可憾，遂透過跟英國王室的私交，請國王喬治六世「關心一下」。結果就是整個大翻盤，皇家工兵退位，皇家海軍進場。可是餘波蕩漾，史塔克的副手告訴艾爾斯伯格待在海邊，哪裡都別去，特別不要回到總部，意思是英國人會翻臉，大家都難做！
此事不只如此，後來還有拖船的計畫問題沒解決，史塔克從美國找來了富有經驗的摩蘭上校（Capt. Moran）來當美方的指揮，不久，英國海軍對應的軍官表示自嘆不如，自願交權，最後是摩蘭上校指揮人工港拖放的工作。其它的，就是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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