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好龍乎?


前一陣子台灣有關中學國文教學中文言文的比例問題吵了好一陣子,正如台灣目前的任何社會話題,很容易就陷入彼此政治攻擊的泥沼,偏離了原來要討論的話題。現在這個話題稍稍冷卻,正好來記錄一下自己對文言文比例爭議的思考,不牽涉政治, 想要貼標籤的朋友請回。持不同意見的朋友,請靜心看完我的論證。

對這個話題,基本上我是認為需要減少文言文的比例,特別是一些牽涉教化的文章,對文言文的學習應該著重在詩詞歌賦方面,並且培養持續學習的興趣,讓想要深入瞭解古文的人,自己去更進一步去研習。

在討論文言文的比例之前,不妨先思考一下國文教學的目的在哪裡?語言有聽說讀寫四個要素,在台灣的國語教育中,向來只注重讀,而忽略了聽說寫三方面。高比例的文言文課程,是最好的證明 。

您說文言文嗎?您聽文言文嗎? 還是您曾經提筆寫過任何文言文? 當然都沒有,您只不過在心裡靜靜的欣賞、默默的體會,等到您要提筆抒發這樣的體會,要開口分享您的欣賞的時候,您啞火了、卡殼了。您發現在讀了這麼多文言文之後,竟然連用文言文表達敘述的能力都沒有,卻還得要回到現代的白話文;更糟糕的是,您甚至連使用現代白話文的基本表達能力都沒有培養起來。

過去的國文教育,完全忽略掉要教的是「語言」而非僅僅「文字」而已。其實國文教育應該先培養學生讀寫聽說的基本技能,再進一步培養永續學習的興趣。文言文之外,其實有很多東西可以教。可以教怎麼寫一篇文辭達意的敘述文,可以教寫故事,可以教怎麼言簡意賅地上台演說,可以教怎麼精確地用口語表達自己的意思,可以教如何用語言跟個體溝通、跟群體溝通。甚至,跟英文課程結合,好好地翻譯幾篇英文文章成中文──語文翻譯過程中對語句結構的分析轉換以及對字眼的修飾推敲,對中文的掌握與運用來說都是極佳的訓練。

我們都聽過,「業精於勤」。「勤」就意味著時間和精力的投入。不過,人的時間和精力有限,勤於此即荒於彼。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 當然要講求如何能夠得到最大的效益。可是,文言文的學習過程,可以稱上有效率嗎?

《道德經》有句知名警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句義隱晦,初看之下絕對是不知所云。

如果您說您第一眼看到這句就了然其義,那麼,恭喜您,雖然這無法證明您是個天才,至少這證明了您是個......吹牛大王。

這一句的意思就很難瞭解,更不用說浩浩乎整段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一個正在學習基礎語文的學生,是不可能直觀地瞭解這裡的含意,只能靠其它人的詮釋。而這個詮釋,很不幸地,卻又不是那麼地明確。就這樣短短一段的意旨,兩千多年來有許多的爭議,眾家說法紛紜,莫衷一是。最後,只能勉強採取一個主流所同意的詮釋。

那麼,為了了解這麼一個天地對待萬物無有差別的概念,學生先得去讀這晦澀難解的這一段文字,讀後仍然讀不懂,還得靠註釋和白話譯文,純粹就學習的效率來說,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再者,離開了文言文,就不能表達這個概念?當然不是。要表達這樣的概念,甚至不需要白話文的漢語。英國基因科學家理查德・道金斯用英文寫了下面這段:

“But Nature is neither kind nor unkind. She is neither against suffering nor for it. Nature is not interested one way or the other in suffering, unless it affects the survival of DNA.” (Richard Dawkins, River out of Eden, pg 131)


道金斯應該不曾讀過《道德經》,也不懂漢語古文,但是他卻能從對基因科學的瞭解出發,用完全不同於漢語的語言,闡述同類的概念。

有人跳腳,說不讀不教文言文,怎能瞭解上面的警句?怎能瞭解成語?「天地不仁」不也是文言文?這真讓人掩面無語,跳腳的人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厚厚的、重重的,應該放在案頭以便伸手可及,學名稱之為「辭典」的東東可供查詢?也有另一種薄薄的、青青的,收集各種成語故事的書籍在書局和圖書館的書架上待人問津?
回想一您自己的學習過程吧。小學六年讀完,總知道一兩百句的成語和警句佳句吧?當時可曾讀過成篇的文言文?沒有,這些都是平日閱讀報章雜誌書籍,甚或觀看傳播媒體中學得,就算不瞭解,也有辭典、父母、師長可以諮詢,更別說今日無處不在的網際網路。學習這些成語警句,難道還得去翻原典才行?
前面既然提到科學,我們不妨檢視一下,中學裡除了國文之外其他學科的方法。就說數學好了,現在上數學課,難道得讀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還是得教《周髀》、《九章》?國中物理課教古典力學牛頓三大定律,怎麼不讓學生去讀《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選本?歷史教材又為何不從二十五史裡直接抄上幾篇? 地理更不用說了,教《禹貢》和《水經注》的話,學生大概會起來革命。

這些學科,都有辦法不用原典,去蕪存菁,把過去累積的文明精髓用現代的白話文闡述表達出來,毫無窒礙。為何獨獨國文不行?這到底是真的不行還是有人抱殘守缺?

何況,學校教育的目的,除了知識的當下直接傳遞之外,更重要的應該是養成永續學習的習慣。其他的學科,不管學生在學校裡學到了多少,在其後人生中,多多少少還會不時地接觸相關的知識,這可以從書店裡各種自然科普、歷史人文、旅遊風土書籍的熱銷看得出來。但是,諸君不妨捫心自問,自從離開學校以後,您可曾購買過任何一本非詩詞的古籍?可曾閱讀過一篇唐宋八大家的古文?更不用說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呢?如果沒有的話,那麼,您這麼熱情地主張要維持文言文的高比例,我只能奉贈一句──「葉公好龍」! (我知道您跟我一樣,雖然沒讀過劉向的《新序》,還是知道這句成語的,您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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