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戰術一直是個名詞上的誤用與誤譯。嚴格上來說,毛澤東聲稱的將把聯軍淹沒在人海之中應是此語的濫觴,但這應屬於戰略層次,以中國充沛的人力資源對抗西 方的軍備資源,所以應該稱做「人海戰略」才是,以英文來說,「Chinese hordes」、「sea of human beings」可能比較能適切地代表這個概念。但在戰術層次,「人海戰術」通常用來翻譯西方所稱「human waves」,那就往往造成誤解。
所謂 human waves ,據個人涉獵聯軍官兵回憶及戰史的理解,指的應是志願軍「一點突破」的戰術,特別是尖刀連、尖刀營等所使用的戰術隊形。也就是說,在狹窄正面以多波狀密集 投入兵力的戰術配置,而非以寬廣正面以密集隊形展開的全面進攻。在聯軍官兵對戰鬥過程的描述中,往往可以看到的是與一波十數人或數十人的接戰,打掉一波, 後面一波又不顧犧牲繼續上來,隔不遠後面又是一波,再後面有更多的人波跟隨著;同樣地,也可以看到,在陣線上某點承受這種波狀的強力攻擊時,其他地方卻沒 有多少壓力,往往只是受到騷擾或牽制攻擊而已。
對於面對這種攻擊的聯軍官兵來說,印象當然很深刻。他們所防守的陣線範圍有限,自然不會知道其他單位被攻的情形。對他們來說,整個景象看來就像是全中國的軍隊都排起來對他們個人所在的散兵坑衝過來一樣。用 human waves 來描述這種震撼的經驗,並不算是太誇張。
只不過,human waves 這個詞彙被西方媒體開始使用後,卻往往沒有精確界定,讓人以為這是寬廣正面排山倒海式的戰術;等到翻譯成中文,又與「人海戰術」掛勾,更進一步加深了錯誤 印象。這麼一來,自然雙方各說各話,中國方面稱沒有人海戰術,聯軍方面稱 human waves 確切存在無疑,雙方都對也都不對,究其實質,是名詞界定上的出入。
共軍的「一點突破」對付火力較弱的國軍自能有很大功效,一波又一波對定點的進攻,以輕兵器為主的國軍往往很快地就耗盡彈藥,肉搏血拼也擋不住相繼而來的突 擊波。美軍自動火力強大,但真正發揮威力的是各種大小口徑炮火,良好的前觀和通訊,可以機動調度集中火力;就算陣線被突破,往往也可以構成阻絕火線,讓志 願軍後繼攻擊波無法上來擴大戰果。由於所謂的「人海戰術」並非寬廣正面的攻擊戰術,聯軍的火炮門數不必多,只要彈藥供應充足,通信暢通,也能針對志願軍 「一點突破」的戰術集中火力發揮效果。這才是火海對人海的真諦。
美軍在二戰炮兵領先各國,原因不是口徑較大或數量較多,而是其優越的通信能力。前進觀測組、火力控制中心、各炮兵營間的通信網路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可 以機動靈活調度集中火力支援一點,隨時轉移。各炮兵營並不一定固定支援某個單位,而是隨時視戰況優先程度回應各火力控制中心(FDC)的要求。美軍跟據這 個通信能力,發展了一個稱為TOT(Time On Target)的炮兵戰術,火力控制中心根據各炮兵單位與目標的距離,不同口徑炮彈的飛行時間,算出各炮兵單位的開火時間,依序要求射擊,讓所有火炮的第 一發同時落在目標區,以達到最大震撼力與殺傷力。而隨著戰況移轉,前觀組可以隨著控制炮火的轉移,自然可以精確地控制炮火接近到極近的距離。
美軍炮兵的這個能力在二戰中無人能及。德軍嘗試模仿,但並不成功。蘇軍雖然以炮大量多著稱,但是其通信能力不足,往往只能執行預先準備好的火力計畫,對臨時出現目標或變化的戰況反應能力極差,所以特別仰賴迫擊炮。
朝鮮戰爭時美軍炮兵前觀組配置到連級,火力控制中心在營級,陸空聯絡組也在營級,這完全都是通信之功。戰鬥中空中近接支援投彈近到50公尺、炮兵彈幕近到30公尺是家常便飯。
朝鮮戰爭後期志願軍的火力有所改善,但仍然受限於蘇式裝備及教範,應變能力不高。志願軍炮兵在上甘嶺期間少數幾次對臨時出現目標急速變換 射向的例子,但每次都是寥寥數門,而且也無前觀修正,都是按地圖座標射擊而已。這就是整體通信指揮協調能力上差距的最好例子。
另有一個旁證,或許有助說明美軍炮兵能力。在大陸作家沈衛平的《炮擊金門》一書中曾有一段提到,解放軍某炮兵單位做了個假目標,想看看國軍炮兵準度如何,要花上幾發炮彈才 能修正到命中。他們本來給的標準是五發為優等、六發為良、七發為尚可,不料國軍炮兵打了四發就命中。當時國軍炮兵的裝備、訓練等等完全是從美軍移植過來 的,美軍的標準是三發修正到命中。要打得又快又準,訣竅無他,多打多練而已––不只是炮組多打多練,前觀組的實際操練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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